图说:《鲜花十字架》封面
- 罗金神父的巫蛊 -
“没让走魄门吧?……”
出乎意料、冲口而出提出这个问题之后,罗金神父感到窘然。他为什么要问到魄门呢?!不过21岁的罗金神父太喜欢这个词了,它让他与愚昧的教民那么不同,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对于表达沟子、腚沟子、腚、屁股和肛门来说,存在一种有学问的、美好的、崇高的说法——魄门。上帝的智慧就在于,对于每一部分肢体,甚至是最为罪孽的男女、禽兽的肢体,主都找到时间创造出了与魔鬼的称谓对立的神的称谓。腚来自魔鬼。源于上帝的——是魄门!罗金神父必须并且想尽可能快地使用古语“魄门”,其音调的美让他联想到希腊圣山阿索斯。他一边煞费苦心地背熟预先造好的句子:“没用魄门行淫吧?”“没用魄门作孽吧?”,一边盘算着依据神学思想的最新成就完成自己平生的第一场忏悔礼。罗金神父昨天,7182年(遗憾的是,某些神职人员按照错误的、可憎的西历把它定位为1674年)12月7日,才带着给大司祭尼封特的荐举函来到托奇马的举荣圣架教堂供职,热切地期待着与教民的第一次见面。瞧瞧,劈头就给你一个“魄门”!
这时他想起来了,来教堂的路上他偶遇了一个担着空桶的婆娘。“你这个傻瓜——主啊,宽恕我这个罪孽深重的人吧——,担着空水筲在大街上晃荡!”罗金神父一脚踏进雪堆,沮丧不已。“难道没有小胡同或是其它什么暗道让这种愚蠢透顶的婆娘走吗?你还会担着水筲晃荡到神圣的教堂去吧!主啊,宽恕我吧,我联想到这一点真是没来头。哦,不妥……对了,可别忘了问问教民,他们是否迷信偶遇、空桶、爬虫、野兽、鸟鸣,此乃污秽的多神教巫蛊啊。谁要是迷信,那就裁定这个渎神的罪人斋戒40日。”
哎呀,该诅咒的婆娘!为了在第一次礼拜的前夜避免罪恶的交媾,罗金神父晚上与妻子奥列吉娅分床睡了。他狂热地祈祷,以此使自己不要在睡梦中作了魔鬼的牺牲品,如果那家伙存心诱惑,就会让他罪孽地遗精到裤子上。早晨他清洗了胯间的私处。罗金神父身体清爽,内心因为即将在托奇马的沃土上开始的繁重工作洋溢着欢喜,伊甸园的鸟儿在他心中嘹亮地歌唱,芬芳的花朵在盛开!……可正是魔鬼遣来了那个担桶的婆娘。他,就是他,臭气熏天的恶灵,在给罗金神父使绊子!“假如是主来试炼我,那他就会用一个圣洁的词汇来检验我!”罗金神父庄严地想。“可是我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魔鬼的淫穴。啊,鬼东西!”
因为揣测到了自己突如其来脱离忏悔教规的真正原因,罗金神父的精神振奋起来。他喜欢战斗。“你出来,狡诈的鬼!”罗金神父在心里暗暗地、热烈地大叫了一声。然后他怨毒地问无处不在的魔鬼:“问询忏悔的人难道该是从那开始的吗?这个妇人应该对我说:忏悔的是我,罪孽深重的妇人某某某……该跟她一起祷告一会儿,同时唱唱赞美诗。祷告结束后,把帡幪从她头上揭开。然后无比温顺、悄声细语地问询……”
罗金神父响亮地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严厉但却如父亲般的神情,瞥了一眼年轻妇人被烛火照亮的侧影,准备恢复符合教规的圣礼程序……可群魔却不想善罢甘休!……
“谁,神父?”妇人问,她感受到了神甫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什么谁?”罗金神父满腹狐疑,问道。
“让……谁?”
“难不成他们有好几个?”忏悔神父恼怒地问,“难不成你让走魄门的不是丈夫?!”
忏悔礼违背罗金神父的意志,又转向了魄门这个主题,这让他窘迫不已,不过他最终聪明地认定了,从最沉重的罪孽开始不是罪。
“不是,不是丈夫,我的神父大人。”
“双重罪孽!”牧师飞快地转着脑筋,“与别人的丈夫行淫和魄门行淫。”
“究竟是谁?”
“父亲,兄弟,侄子,外甥……”
每说出一个亲属,罗金神父都哆嗦一下。
“……女伴。”妇人列数着。
“女伴?!”罗金神父不信,“这桩罪孽你是怎么跟女伴做的?用杵棍不成?”
“有豆子的时候,就会用杵棍。”妇人认可。
“难不成用器皿?”牧师不依不饶。
“要是倒醉人的甜酒,那就会用器皿,用酒瓶子。”
“就是说,还醉了?”
“是啊,那可是出远门啊,神父。出门、上路怎么能不润润嘴唇呢?我认罪。”
“那远行之前你还用什么走魄门了?”
“馅饼……”
“呸,真是肮脏!”
“这有多淫荡?三重还是五重罪?”罗金神父狂乱地计算着。“哦,主啊,在天的圣洁力量啊,神圣的使徒啊,先知和蒙难的人啊,还有圣徒,还有守信的人啊……”他喃喃自语了很久,呼唤全部的天兵天将在与这种超级淫荡的疯狂之举的战斗中助他一臂之力。
“怎么,神父,”等到罗金神父不再窘迫地喘粗气以后,妇人怯生生地问道,“难不成上路的时候不能呈上豆沙馅饼?可我母亲总是念叨:‘豆沙馅饼,上路很好。’”
“现在我问的不是上路的事,”罗金神父厉声断喝,“而是违背自然的行淫:用父亲、兄弟、侄子的私处,用器皿,还有杵棍,摆出牲口的姿势肛门行淫。”
“啊!……啊!……”妇人惊恐地双掌捂脸,“你说什么,我的神父大人,难道我犯下了如此渎神的罪了吗?!噢!……如此罪孽我连想想都害怕,更别说做了!”
“愚蠢的妇人,”罗金神父大为光火,“你为什么为没有的事进行忏悔?使我,圣洁的神父,陷入窘境。你在圣殿撒了谎吗?我可明白无误地问你:‘让走魄门了吗?让谁?如何做的?’”
“让走魄门了,这个我不否认,可……主啊,宽恕我!”
“那在你看来‘魄门’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神父使用这个高深莫测的词是在说出远门吗?”
“啊,愚昧啊……啊,无知啊……”罗金神父伤心起来。
妇人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睛。
“是屁股啊,你,菲奥多西娅,难道不知道吗?”凑巧出现在旁边的烤圣饼的女人,或者如追随哲学思想的罗金神父更喜欢称呼的“圣餐女”阿芙多西娅语速飞快地悄声解释着,她谦恭地喃喃说道:“宽恕我吧,神父大人,我干预忏悔圣礼是罪过。”
“你第一次犯这宗罪我放过,不惩罚。”罗金神父慈悲为怀,让他高兴的是,借助上帝的帮助,群魔引起的误会被解释清楚了。显然,施以援手的正是上帝,首先是因为并肩奋起的女战士的名号:圣餐女阿芙多西娅,按照古语说法是祭女,这是一个具有神职名号的人,而不是什么担着空水筲的婆娘。其次,阿芙多西娅是一个品德高尚的孀居女人,出手援助女姊妹的不是她还能有谁。第三,这一点是最有寓意的标志:主认为配得上对忏悔牧师施以援手的不是敲钟人或者唱诗人,而是阿芙多西娅,她恰恰是烤制忏悔礼毕所用圣餐饼的人!“三位一体!”罗金神父满脸放光,“三一!”在组织得如此有学问的进攻之下魔鬼退避三舍了。接下来的忏悔礼进行得就顺风顺水了。
“就是说,你叫菲奥多西娅?”
“正是在下。”
“那么你,菲奥多西娅,是否犯下了邪恶的、凡夫俗子的罪,比如:贪财,酗酒,贪食,吝啬,污言秽语,淫思,通奸……”
罗金神父换了口气。
“……骂街,愤怒,暴躁,忧伤,沮丧……沮丧……”
神父十指扇形张开,然后挨个儿把它们弯向掌心—他没在什么时候把哪宗罪数错了吧?
“……沮丧,诬陷,绝望,抱怨,嚼舌根,自以为是,顶嘴,说废话……”
“等等,神父大人,”菲奥多西娅浑身一震,“我忏悔说过废话。前不久猫在里屋戏耍,把小柜橱碰翻了。哎呀,你啊,我对它说了废话,你这个大尾巴傻瓜!我有罪!……”
“‘傻瓜’不是废话,”罗金神父纠正她,“‘傻瓜’乃污言秽语。因为这宗罪我罚你连续三天每天行半身礼100次,跪拜礼100次。”
“礼,神父,我会行的,只不过‘傻瓜’不是污言秽语啊,怎么会是呢!”菲奥多西娅又挺了挺身子,“鸡巴,主宽恕我,或者屄,这是污言秽语。‘傻瓜’算啥?有时会说一个愚蠢的婆娘是十足的傻瓜!”
“这是当然。”罗金神父神情庄重地表示同意,他想起了早晨那个担着空水筲的托奇马女人。“但却是某种程度上对!就你挑起争端并且在教会的圣殿里提及鸡巴,也就是男根,以及屄,也就是阴户,我罚你素斋七日。嗯……说废话,仇兄,试探,漫不经心,不公,懒惰,忤逆,偷盗,说谎,诽谤,抢劫,蛊惑人心,虚荣……”
“等等,我的神父大人,”菲奥多西娅有了精神头儿,“上个礼拜我嫂子诽谤我,说我把她的纺锤弄到床下了。”
“那是她的罪,不是你的。”罗金神父纠正她,“她的罪让她来忏悔。”
神父语速飞快、口不出声地从头列数了一遍各种罪,想起了他是在哪宗罪上停下的,然后又重新开口说道:
“……傲慢,自视清高,求全责备……你责备嫂子诽谤了吗?没有?好……谴责,魅惑,抱怨,谩骂,以恶报恶。”
“没有,神父大人,都没有。”
罗金神父换了口气,从《忏悔人戒条》开始了。
“跟小叔子行淫了吗?”
“我呀,神父,没小叔子,不能跟他行淫。”菲奥多西娅说。
“跟亲兄弟作孽了吗?”
“跟佐杰依卡吗?”
“要是他叫这个名,那就是跟佐杰依 吧。”
“哎呀,神父,你说的哪里话?我们家的佐杰依卡还是个母亲刚断奶的娃,奶娘正为他哺乳呢。”
“那你怎么说废话呢?没罪,那就回答没罪。有罪,那你就忏悔……”罗金神父开始失去耐心了。“爬到女伴身上过吗?”
菲奥多西娅若有所思。
“上草垛的时候,爬到女伴身上过,草垛得太高了呀。”
“就是说,爬了,但没作孽?”
“没作孽,神父。”
“醉酒或是清醒的时候爬到丈夫身上过吗?”
“一次也没有!”菲奥多西娅肯定地说,语气激烈。
“跟上年纪的男人、或是鳏夫、或是单身时候的丈夫好过吗?”
“一次也没有!”
“跟教子呢?跟神甫或是修士呢?”
“这样的事我连想都不会想—跟修士……”
“这样好,因为邪念是同样的罪。嗯……在床上的时候你自己用手戳过吗?或是手指塞进过自己的阴门吗?”
“没有。”菲奥多西娅惊恐地小声说道。
“真的?”
“愿我就地消失!愿蝮蛇咬我,让夜猫子啄我,让林妖拖了去!”
“因为你用渎神的、多神教的方式起誓,罚你从教堂回家后立刻行40个礼。要用圣言起誓:愿上帝惩罚我!而不是用蛇、雕还有偶像。”
“什么偶像?”菲奥多西娅产生了兴趣。
“神话里的偶像。就是寓言杜撰的偶像。”
“这哪是什么寓言啊。”菲奥多西娅瞪大眼睛,“在你们的澡堂里,你,神父,是住在沃尔恰诺夫大街吧?……去年夏天你们澡堂的堂仙把一个奶娃娃、母亲刚断奶的孩子给淹死了。他母亲安菲斯卡赤身裸体从澡堂里蹿出来,嚎得整条街的人都听得见:‘澡堂仙把我的瓦修特卡淹死在木桶里了!’虽说她的瓦修特卡被养得全身肥膘,但真真是让人心疼啊!尼封特神父第二天讲道的时候说:惩罚安菲斯卡和瓦修特卡是因为邪淫受孕和邪淫出生这种罪孽,惩罚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惩罚者不是上帝,而是妖。”
“呸!”罗金神父啐了口吐沫,“尼封特神父不可能说出如此渎神的话来。惩罚的惟有上帝,偶像没有如此威力!”
“可就是这样说的……我没亲耳听见,因为那天没去教堂,不过母亲确实把一切都说给我听了。菲奥多西娅,你瞧啊,她说,要是你在罪孽中受孕,那妖魔就会把孩子淹死,或是闷死,或是你无法分娩,你会怀孕33年又3年。”
罗金神父边思考边鼓着腮帮子,咂吧着嘴唇,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来。“多神教的邪恶在托奇马势力强大。”他很快就得出了这样一个戏剧性的结论,接着说道:
“你身体里或是姊妹身体里的孩子借助草药或巫术流产过吗?”
“没有,神父,”菲奥多西娅语气热烈地保证,“怎么可以呢?”
“是否有人与你在两股间行淫,直到射出污秽的精子?”
“没有,神父,这样的事一次都没有。”菲奥多西娅画着十字肯定。沉默片刻之后她问:“神父,为什么男人的精子是肮脏的呢?美好的孩子因为有它才会出生。来自魔鬼才肮脏,可孩子难道是来自小鬼而不是来自上帝吗?”
罗金神父神经质地挠了挠前襟,画了个十字。凝神看了一眼菲奥多西娅。
一双湛蓝、明亮的大眼睛,如同罗金神父对上帝的爱,在菲奥多西娅雪一样白的脸上熠熠生辉,就像春天的小溪温柔地发出潺潺流水声,荡起蓬松的晶莹雪花,每一滴溪水中都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映射出苍穹和日光。
“天上的蓝宝石啊。”这种美让罗金神父如芒刺在背。
教堂全部的甜美气息都无法遮蔽从菲奥多西娅、她沾着橄榄油梳起的发辫、贵重的锦缎头巾、绣花细呢面狐皮大衣散发出的芬芳。不知何故罗金神父清楚,皮大衣的前襟散发着猫仔味道。嘴唇是薄荷味。耳朵和耳后是柠檬香草味。乳房散发着妻子们整夜夹在阴门用以魅惑丈夫的苹果的馨香。
“你芳香的气息……”罗金神父声音气若游丝,喃喃自语。接着他打起精神,犹豫不定地问:“你是否喝了果酒:柠檬草,金丝桃,还有其它什……”
罗金神父的声音戛然而止,如裂帛一般。
菲奥多西娅咬了一下嘴唇,忍住悦耳的浅笑。
“你的笑如河中的珍珠。”罗金神父几乎昏了过去,含糊不清地窃窃私语。
“没有,神父,没喝果酒。”菲奥多西娅说。
魔鬼已经向罗金神父逼近了。群鬼屈身跳着踢腿舞,引诱圣洁的神父堕落。不过救世主又来帮助他年轻的战士了。
“怎么着,神父,今天敲几口钟?”救世主声音低沉地问。
“啊?”罗金神父打了个哆嗦。
他甩了甩头。面前站着的是穿着毡靴两脚倒来倒去的敲钟人吉洪。
“等会儿,等会儿……你没看见我在主持忏悔礼吗?”罗金神父机械地说。
随后他想起自己受到了蛊惑。
“啊,不!全部都敲!”
“乖乖……这位……”吉洪疑惑不已,“为啥全敲?”
“为上帝的荣耀!”罗金神父两手甩了一下,“为战胜魔鬼,他竟然企图在圣殿中诱惑男人!”
吉洪画了个十字,气粗起来。
“去吧,去吧,”罗金神父下令,“你要按规定敲钟,晚祷开始之前。”
上帝又重新接受了他的儿子罗金!上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驱走了诱人淫荡的群魔。
“需要立刻诵读合适的祭祷歌!”
由于激动需要的祭祷歌从罗金神父的脑海中飞走了。“我来一一列数神圣的天兵天将:神的侍者,圣徒……”罗金神父决定这样做,“这从来就管用。”振奋地念叨完整串名单、简短地忏悔过后,罗金神父挺起肩膀,目光灼灼地看了一眼菲奥多西娅。
“你,上帝的仆人,说的什么?”他语气坚定地问。
“男人污秽的精子来自上帝还是魔鬼?”菲奥多西娅又说了一遍,“这一点我不明白。如果来自魔鬼,那为什么孩子来自上帝?如果男人的精子来自上帝,那为什么说它是秽物,而不说它是种子?”
罗金神父的眼里冒出火来了。他太喜欢辩论了!不过罗金神父更喜欢诲人不倦。
“此复杂案例乃魔鬼本人难为你!”罗金神父兴奋地强调,一边咂摸着高效的阐释带来的甜美滋味。“任何果实以及任何精子都来自上帝。不过鬼魅有可能控制它!那样的话,这果实以及这精子就都由魔鬼得来。”
这段论证的完美性和言简意赅让他孤芳自赏了片刻,然后瞥了一眼菲奥多西娅。
“你明白了?”
“明白了。”菲奥多西娅肯定地说,“那么,神父,如何猜得到,比如说,我手里的苹果是来自上帝还是来自魔鬼呢?”
“这要视由谁把它交托于你而定:如果是主,那就来自上帝。而如果是鬼魅,那就来自魔鬼。懂了?”
“懂了,神父。那如何得知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把果子交托于我的呢?如果,比如说,是库兹马在集市给我的呢?”
罗金神父用鼻子吸了口气,鼻腔发出一声轻微的唿哨。
“如果你是因罪得到此果,则交托它的是鬼,而如果果子是拜善举所赐,那就是我们的主降它于你。”罗金神父说,他提高了音量,不过没有丧失自控力。“明白了?”
他感到惊奇不已,刚刚他竟然还会被这样一个糊涂的妇人迷住!
“明白了,神父。”菲奥多西娅发自内心地回答。“还从未有人把所有的事都对我解释得如此明了!”
罗金神父的态度缓和下来。
“好……如果你对什么产生疑问,总要咨询自己的忏悔神父才好。嗯……”
“神甫开言,逐一列数罪孽,轻声问话。”罗金神父提醒自己,然后又开始为神的仆人菲奥多西娅行忏悔礼。
“你是否找过术士、巫师、神汉、方士、药师或巫医?”
“我有罪,神父,找过一次。可不是出自我的本意,是嫂子央求的。从药师那儿拿过草药,给嫂子治疗身体的疾病。”
“此乃罪也!疾病,不管是精神的还是身体的,都该通过圣言或用神圣的香膏来治疗。”
“可是神父,难道把香膏敷到普……魄……肛门上不是罪过吗?妖怪在嫂子的肛门里鼓起了一个疖子!”
“你又提到了多神教的妖!惩罚者,就是说降病者,是上帝!”
“可我是这样想的,如果疖子长在鼻子里或是小腹上,那是上帝的惩罚,而如果在屁眼里,就是魔鬼的阴谋。”
“这个案例不简单。”罗金神父难过地深吸一口气,“香膏恐怕确实不合适用在这个地方。不过,就此该向圣徒约翰讨教。”
“那皇上的御医是用什么来治疗我们的父亲大人阿列克塞·米哈依洛维奇的呢?”菲奥多西娅的双眼闪动着好奇,“难道不用草药?”
罗金神父干咳了一声。
图说:叶莲娜·考利亚季娜
“嗯……咳……我们的皇上,英明的阿列克塞·米哈依洛维奇,是上帝在尘世的使者,因此,医治他自然是由上帝之手完成。毋庸置疑,并非所有的药草都是巫蛊之草。”
这个想法让牧师精神抖擞。
“桂树、葡萄树即伊甸园的神木。因为求见巫医我罚你三个礼拜磕头40。嗯……醉得人事不省过吗?”
“没有,我的神父大人。”
“不洁之身去过教堂吗?”
“一次都没有。”
“污秽月事的时候与丈夫行过房吗?”
“没有,神父。”
“好……不管是谁,与月事期间的妻子行房并孕育孩子,则必长脓疮,父母还要受罚三年。”
“长脓疮的是哪一个?”菲奥多西娅不安地刨根问底。
“孩子。”
“娃娃有什么错呢?这一点我不明白。”
“孩子因为父母的罪在上帝面前承担责任,这个难道你不清楚吗?”
“可是孩子不知道他是因罪受孕的呀?要是知道了,也许,他就不会出生了。”
“异端邪说!鬼话连篇!宽恕我,主啊……再者,礼拜五、礼拜六或是礼拜天跟丈夫行过房吗?”
“没有。”
罗金神父想了想。该提醒神的仆人菲奥多西娅在一礼拜中的这些日子交合会怀上什么,可是他担心会引出新的挠头话题。最终教导的义务占了上风。
“如果有了孩子,那他要么是强盗,要么是窃贼,要么是花花公子。”神父语速飞快地说,希望不要停顿。
可菲奥多西娅对于这样的信息不可能不动脑筋。
“那哪一天孕育刺儿头呢?”
“好打架的人?这个与此无关。”罗金神父莫测高深地回答。
“那为什么礼拜五就是强盗呢?为什么不是乱党?看来是为了让亲爱的上帝不要弄混……”
“是否在圣斋期间行过污秽之事?”对于菲奥多西娅的种种猜想罗金神父装作没听见。
“没有。”
“有过笑到眼泪都流出来的情形吗?”
“我有罪,神父大人……这宗罪是接生婆玛特廖娜造成的。她讲过非洲的事。玛特廖娜讲的笑话那么可笑,怎么可能不笑!你不会相信,神父,非洲生活着黑人……”
“好了,好了,以后再说……”
“不行,你啊,神父,听我说……他们的一切都是黑的:身体啊,私处啊。妇人乳房里挤出的乳汁也是黑色的。”
“黑色的乳汁?听说过奇闻,但有过这样的?……”罗金神父震惊了,急切地问:“怎么样呢?”
“如果乳房是黑色的,那乳汁该是什么颜色的呢?不该是白色的吧?”
“是这个逻辑……”罗金神父点了点头。
“玛特廖娜还说,非洲的人全都光溜溜的!赤身裸体,只是鼻子里插个羽毛!神父啊,你能想象赤身裸体的行政长官满大街走吗?行政长官的鼻孔里插着一根鸡毛……或是税官来收犁头税:他光溜溜的,私处也无遮无拦!哎呀,我们那个笑啊!眼泪都出来了……难不成非洲的敲钟人上钟楼的时候只穿一双毡靴、卵蛋也是黑色的?……噢,我受不了了!”
罗金神父望了一眼远处的敲钟人吉洪,也笑得脑袋轻颤。菲奥多西娅又洒下一阵圆润的咯咯笑声。
“神父,这样的趣闻怎么能不让人笑呢?”
“这不是趣闻。”罗金神父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画了个十字,得出了结论:“那些黑人生出黑孩子是上帝在惩罚他们。因为他们是多神教徒。只有属鬼的多神教徒才会赤身裸体上钟楼!”
“敞胸露怀,神父!”菲奥多西娅火上浇油。
“不过你不该笑,你该为拯救非洲人的灵魂祷告。今天晚上你就为他们祷告。我也祷告。因为说笑话和大笑我罚你素斋三日。”
“该罚,我的神父大人。”菲奥多西娅谦卑地说,“不过圣经里说了,颓丧是罪。就是说,上帝要我们快乐吧?可哪有快乐而不笑的呢?”
“喝醉酒后伴着古斯里琴狂舞以及因为游方艺人的笑话大笑,那不是快乐,心怀喜悦、眼含快乐检视一天中所行的所有善举,那才是快乐。”
“醉酒是罪,”菲奥多西娅认可,“可是我们的救主基督当时为什么把水变成酒而不是克瓦斯呢?也许,他本想施法把水变成奶羹或是蜜水,可魔鬼做了手脚,结果成了醉人的酒?”
“我们的救主基督不施法,”罗金神父大为光火,“他可不是你的什么接生婆玛特廖娜。救主创造奇迹的目的是拯救。”
罗金神父就此打住了,因为他实在不清楚基督变水为酒而没有变水为克瓦斯的意义何在。他热切地连说了三次:“主啊,助我!”援手瞬间就来了。
“救主变水为酒是为了在忏悔过后有东西用来行圣餐礼!”他兴奋地高声说道,“不该用克瓦斯行圣餐礼吧?蜜水不是救主的血吧?!”
“啊!”菲奥多西娅说,“真是这样!你今天启示了我多少真理啊,我的神父大人。”
这句美言解除了罗金神父的警惕性,于是他宽厚地让菲奥多西娅对她的头脑还搞不明白的事情提出问题。
“酒是救主的血,这个我明白。可圣餐饼是他的身体吗?我在这里有这样一些疑问……如果我摊上的是救主的手指,或是脸颊,或是肚脐,这还好说。可是,如果是救主的私处呢?把私处放进嘴里不是罪吗?”
罗金神父眼睛瞪大了。
“救主的私处?!”
“他有阳具吧?要知道,是寻常的母亲把他生为人的吧?”
“救主的身体是无实体的,”罗金神父语气严厉地说,“他的私处也是无实体的。他的精子是纯洁的。因此吃它不污秽。圣餐实际上只是身体的形象。嗯……是隐喻!……”
“那为什么脑子里只是想到阳具就已经是犯罪了呢?”
“呸!宽恕我吧,救主!因为罪孽始于念头。先是有了偷盗的念头,然后就偷盗了。假如没有念头,难道会偷盗吗?”
“对,”菲奥多西娅把一根手指贴到下嘴唇上,“人做任何事都是先有念头。可如果……”
“别说了,我的女儿。因为忏悔礼还在进行。”
菲奥多西娅打住了话头。
“与同性有过肌肤之亲吗?”
“绝对没有。”
“谩骂过神甫吗?把乞丐从家里赶出去过吗?”
“如果从屋里赶到院子里,那是罪吗?一个游方的人强行进来过。头上蛆虫乱爬。臭气熏天。”
“没赶出院子?”
“没有,他在廊檐下跟家奴睡在一起,给了他面包。”
“那就不是大罪。”
“可是从另一个方面看,”菲奥多西娅若有所思,“这有可能是我们的救主化身为乞丐在尘世行走吧?”
“确实如此!”罗金神父首肯,“目的是检验我们,看我们对邻人是否有足够的爱。”
“要是这样,那把游方的人赶到院子里就是罪了吧?”
“那样的话是罪。”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乞丐后来在集市偷了钱包,把钱都买酒喝光了。人们把他的肚脐挖出来挂到树上了。就是说,那不是救主。看来,我没作孽吧?”
“嗯,看来没作孽。”罗金神父肯定了她的话,他有些疲倦。
“感谢上帝!”
“是否因为纵欲或是纵酒没去教堂做礼拜?是否因为懒惰或是贪睡教堂做礼拜的时候迟到了?是否说过脏话?是否放过高利贷?是否对谁心怀怒气?”
“我有罪,神父,有过怒气。”
“嗯,心怀怒气多久,就斋戒多久。”
“就是说,斋戒一个钟头?”
罗金神父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一个钟头。”他最终作出了决定,“究竟对谁心怀过怒气?不过,你不用说了……不说上帝也看得见。”
“神父,救主难道连猫也关注?”
“关注一切生灵……你是否纵火烧过房子或是谷仓?是否扼杀过生灵?”
“拉里昂诺夫家的儿子尤达前不久说过:‘唉,菲奥多西娅,你扼杀了我的灵魂!’”
“这个不算。这是神的仆人尤达隐喻的说法。”
“那意思似乎是说我在撒谎?”
“是漂亮话。”
“是这样啊!”
“你是否与尤达行淫过?”
“绝对没有!”
“是否跟奴仆或是家奴交合过?”
“我的上帝,没有!有时候我可怜奴仆。阿库丽娅的丈夫把她和孩子们以及房子都一起卖给了我爹,难道阿库尔卡 有过错吗?他在一个礼拜还是两个礼拜之内把钱全都在酒馆买酒喝光了!”
“一些人做另一些人的仆人,这是上帝决定的。难道我们自己不是吾皇阿列克塞·米哈依洛维奇永远的仆人吗?我们是我们明君的奴仆并为此备感欢欣。君主阿列克塞·米哈依洛维奇也是仆人,我们救主的仆人。并且他顺从地接受做这样的仆人。”
“也许,在某些国家没有奴仆吧?”菲奥多西娅问。
“这不可能。那样的话谁来完成奴仆的工作呢?如果有谁摊上了无比繁重的奴仆的工作,那是上帝对他的试炼。上帝给予最大试炼的是最爱他并且心存善念的孩子。救主深爱阿库丽娜,试炼了她,同样的道理,不管上帝赐给她的丈夫遭受怎样的困苦,她都应该支持他。丈夫打阿库尔卡吗?”
“打。”菲奥多西娅叹了口气。
“你告诉她,你就说,丈夫打一边脸,那就呈上另一边脸。妻子被赐予丈夫就是这个原因,而不是相反……你是否拿过谁的东西?是否胡乱起誓?偷的东西是否没还回去?是否在教堂里大笑?”
“我有罪,神父。刚刚与你,我的神父大人,大笑过非洲。”
“嗯……咳……我忏悔,主啊!……你是否诽谤过谁?没做完教堂的礼拜是否有过?是否迷信梦境?是否解过梦?”
“梦,神父,没解过,老天爷!也不迷信它。不过它还是成真过!……”
“你,斋戒一日。玩过不洁的游戏吗?”
“我有罪,神父。有一次圣诞节期光着身子和女伴跑到雪地上——占卜未来的夫君。”
“做这样的游戏,魔鬼会成为你的未婚夫!魔鬼会蹿进你的女阴,然后群鬼会用钩子把未婚夫从里面掏出来!为此罚你白水配白菜八日。”
“是,神父。”
“是否着过男装?”
“我有罪,穿过哥哥的靴子,跑去仓房找母亲。”
“是否心怀邪念盯着圣像看过?”
“从未有过!”
“是否频繁到澡堂洗过澡?”
“我有罪,神父。礼拜六在澡堂洗过澡,还没到十天,一个亲戚来了,我就又跟她在澡堂洗了澡。”
“频繁在澡堂洗澡就如同贪食一样属于过度。我们肮脏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要更多思考的是灵魂的洁净,而非不必要地擦胸洗怀。神的傻子,圣愚,在腐臭的粪堆上安睡,不洗脓疮,可他们让救主欢愉!有的妇人身体散发甜美的香味,”罗金神父吸了吸鼻子,“散发芬芳,如果她正是以此诱惑男人犯罪,那这又有何意义?基督下水只是为了完成洗礼,漫漫长途过后他洗的是脚。可我们的妇人们却平白无故地一桶桶泼水!平白无故地担着空水桶晃来晃去!……你要在复活节前夜洁净身体,死期来临的时候你要洁净身体,婚礼之前清洗不是罪过。可我们的妇人们呢,不管什么时候,澡堂里都是一片嘈杂!”
“实情,神父。”菲奥多西娅谦卑地回答。
“而一切都始于澡堂……罗马帝国曾经多么强大,可他们的后裔时兴在澡堂里,用他们的说法是楼阁,在那里解决公务。而哪里有澡堂,哪里就有淫荡,有邪恶之城所多玛的荒淫无度。于是帝国坍塌了!”
“哦,神父大人!是由于澡堂?!难不成是基桩腐朽了?”
“彻头彻尾全都腐朽了!”
“救主保佑……”
“你,菲奥多西娅,从现在起你要是去澡堂,那就要想到罗马帝国。”
“一定会,神父,我会记住他们这些罪人。”
“你是否趴到地上过?”
“只有一次,”菲奥多西娅承认,“想看老鼠洞来着。我好奇得要命,老鼠那里建造地下殿堂了吗?大概有仓房吧,还有卧房吧?”
“看清了吗?”罗金神父真的有兴趣。
“没有,洞里黑得很。”
“没有心怀邪念,那就不是罪过。”罗金神父宽慰她说,“对别人说过脏话吗?”
“前不久对嫂子说过:哎呀,玛丽亚,你把屁股咬下来了!发脾气的时候对父亲说过,我说,管理家业不是甩动卵蛋 。”
“那他怎么样了?”罗金神父饶有兴趣。
“他用劈柴柈子把我后背抽得冒火。”
“做得对!……你是否在澡堂偷看过别人的私处,或是暗地里,或是在梦里,或是孤儿们的?”
“没偷看过,神父。”
“骂过新郎倌或是新娘子吗?”
“骂过新郎倌。我哥哥结婚了,就在婚宴之前他说:‘要是新娘子的屄像丈母娘就好了,宽宽大大。’宽恕我,主啊!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我骂过哥哥。”
“嗯,那不是罪过。是否骂过瘸子、拐子或是瞎子?是否盗过尸?”
“哦,神父,我怕他们,死人……”
“死不该怕,因为我们的灵魂不朽。”
“可我们那儿有一个在托奇马到处游荡……死了,但后来却在夜里总是来看,看妻子是否与铁匠鬼混。我主保佑!”
“好了好了,你真是话多。”
罗金神父又想了想还有什么问题向忏悔的人提,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换了口气,谦恭地吩咐道:
“你叩安吧,孩子,为所有的罪,有意的和无意的罪,同时忏悔吧。”
“我的神父大人,”菲奥多西娅忏悔过后欢喜地说,“如今我的心中是如此美好!仿佛夏天的霞光照彻我的身心……我还从未如此欢愉地忏悔……神父啊,你是多么有学问,多么能言善辩……我忏悔的次数无数,而这是最透亮的一次。尼封特神父从未提出许多问题让我的灵魂如此洁净。”
“无比可敬的尼封特神父都问你什么了?”罗金神父好奇地问,因为心满意足他容光焕发。
“他通常会问:‘怎么样,菲奥多西娅?还是处女身吧?’”然后就让我走了。
罗金神父响亮地吞了一口口水。
“难道说你不是人妇,而是处女身的姑娘?”
“是啊,神父。”
“没跟丈夫行过房?”
“你说什么啊,神父?!”
“那你多大了?”
“15。”
“那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回答我提出的为妇人准备的问题?”
“因为我第一次与这么有学问的神甫谈话。怎么能不回答如此智慧的问题呢?我今天深深爱上了我们的救主,就像爱小弟弟、甜美的孩子佐杰依卡一样。救主为我们罪孽的人准备好了多少问题啊!我们的每一宗罪都关心到了!为每种私处都创造了有学问的词。而你,神父,所有的词语都背住了?”
“背诵圣言不是负担,”罗金神父谦虚地回答,“采蜜并且用嘴唇喝它艰难吗?上帝的词语就是那蜂蜜。除了神学和其它学问我还懂得很多:词汇学,希腊语,宇宙学……不过圣言是我最感兴趣的。”
“神父啊,你对上帝的爱多么强烈……”菲奥多西娅感叹。
“我爱!”罗金神父肯定地说,语气热烈。
“但愿我也如此深爱他!”
菲奥多西娅躬身行了礼,眼睛湿润,她退到一边,等着领受圣餐。
……罗金神父冲出教堂,如一只精神抖擞的春天的麻雀。他目光兴奋地环顾了一眼四周,深深吸入一口冬天清新的空气。覆盖着白雪的举荣圣架教堂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同身着节日僧袍的修士大司祭。远处新建的圆木钟楼就像一颗小小的蛋泛着黄色的光。如白糖一样的雪堆高耸着。空气中散发着松脂、面包和香炉的馨香。
罗金神父喜悦和感动地想起了红黄两色蜡烛的小火苗,它们如神的蜜蜂在圣坛前闪耀着金光,想起了圣徒们接受过无数祷告的圣容,他们赞赏地聆听了他,一个神父的礼拜。他振奋地画了个十字,高呼:
“多么谐和,主啊!”
神职生涯的幸福开端以及木屋、楼宇、教堂和市集错落有致的托奇马亮丽如女子用的绣花枕垫,最重要的是,对神的仆人菲奥多西娅行的忏悔礼、对她精神的洁净以及她如霞光般迸发出的对上帝的迷醉—所有这一切在罗金神父欢喜的心灵中汇成一个美好的、当代的词汇:和谐!
“似乎我能把菲奥多西娅塑造成真正的神的仆人。只谈了一次话,她就已经深深爱上了神,如同深爱刚断母乳的孩子、弟弟佐杰依卡一样。如果对于她来说我成为这样一个牧师,那么出自对救主的爱她是否会脱离虚空的尘世、遁入精神的殿堂?我取得的胜利将尤其辉煌,因为神的仆人菲奥多西娅是为实现造物主造女意图而生的美妙绝伦的少女……”
罗金神父的脑海中充斥着这些虚荣的念头,他脚步飞快地走向沃尔恰诺夫大街的居所。有了这些臆想的罗金神父窥见自己是托奇马、整个诺夫哥罗德主教区乃至莫斯科全国最受尊敬的神父。就连明君阿列克塞.米哈依洛维奇本人都召唤罗金神父到克里姆林宫里去,向他讨教最新的神学研究成就。走到斜街的时候,罗金神父已经下定决心思考并亲手书写一部新的教规,他已然看到了一群群圣像画师和文士,他们将描画由他——借助神力!——撰写的书籍。来自全世界的宗教使者趋之若鹜来求这些书,甚至连愚昧的非洲多神教徒也将加入基督教信仰的行列。因为罗金神父才华横溢,博学多才,这可不是他的错,这是上帝的恩赐啊!
这些计划在最不恰当的时刻被担着水桶的婆娘打断了。
“祝福我吧,神父大人。”她叫了罗金神父一声,屈身行了个礼,扁担继续担着。两只桶晃了晃,水里闪烁着苍穹的圆片和树梢。
罗金神父不满地瞥了一眼婆娘。
“瞧瞧壮得,像你的水萝卜一样。”他说,“托奇马的妇人能生养,可脑袋里全是浆糊。要是你看到走路的是一个正在思考的神职人员,就不要打断……”不过他随即就责备了自己的怨怒,给了妇人神父的祝福。
为托奇马女人画十字的同时,罗金神父发现她的眉毛用锅底灰画过了。罗金神父不想从重要的思考中分心去训诲锅底灰的事—锅底灰是魔鬼从他地狱的炉子中掏出来偷塞给蠢妇人的—,但对说教的热情占了上风。
“姊妹,是不是用地狱里的锅底灰画过眉毛了?”罗金神父刻薄地问。
随即他想起了菲奥多西娅的眉毛……
婆娘嘟囔了一句什么,屈身行了个礼。
“好吧,好吧,你这就好生去吧,回去悔罪的时候,你要记得锅底灰的事,接受惩罚。”
“你的笑声如河里的珍珠,”罗金神父呻吟了一声,“发辫散发着橄榄油香,耳后飘出蜂蜜的甜香。这枚天堂的蓝宝石将会是我呈上圣坛最珍贵的礼物。”
- 考验 -
“你爱吗?”罗金神父声音低沉地问。
“我爱!”菲奥多西娅狂热地回答。
她的心脏如尖叫的海鸥在胸腔中咚咚跳动。
“你的爱有多强烈?”
罗金神父享受地问着菲奥多西娅。被情欲强烈控制住的男人熟练、锲而不舍地在少女的衣裙里摸索着,把她身体的热望撩拨起来,直到她不仅不抵触,而且自己就渴望把私密处暴露出来,无法忍受爱欲的折磨。罗金神父渴望推动自己所教化的妇人为上帝做出最为匪夷所思的爱的牺牲,他的做法有如一个老到的诱惑高手。他的信仰是自私的。成为上帝在正教最高宝座上的代理人,这就是神父雄心勃勃的梦想。当他坐在教堂的密室,若有所思地一点点揪着黑麦面包、食不甘味的时候,薄嘴唇上若隐若现地浮出微笑,原因就在于此。由水萝卜和冷粥构成的物质上的餐食完全满足了罗金神父的需求。更确切地说,他甚至都发现不了自己吃的是什么,是克瓦斯、葱头还是萝卜?因此您可千万别怀疑罗金神父嫉妒尤达.罗里昂诺夫的物质财富!绝对没有!罗金神父毋庸置疑地拒绝给自己的妻子、神父夫人奥列吉娅买新的皮大衣或是帽子。“你住口,可怜的人!”罗金神父高喊,甚至略略扬起一只手,“最伟大的人最贫穷!他要是开始想皮袄和长衫的事,成何样子?啊?!”
罗金神父渴望达到神职位置的顶峰,不是为了把黑麦面包换成小麦面包,而是希望成为主教,或者像他自己悄悄说的,成为教主——这是实情。正是由于这一点,看着别人的红靴子时他感到屈辱:如果你连上帝都不敬,怎么可以穿金戴银?从一个愚蠢、自以为是的丈夫手里把他的妻子夺走,让她把罪孽的床榻换成信仰的沃土,这难道是报复?在罗金神父的计划中看出哪怕丝毫报复性的人,他的诽谤邪恶无比。不,推动罗金神父的只有把宝贵礼物献给上帝的愿望!可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他的训诲变得越来越折磨人呢?刽子手判罚窃贼都不像罗金神父教导菲奥多西娅这般坚定,这般殚精竭虑。因此,他的问题和训诲的冲击力越是强烈,一年半以前第一次忏悔礼时他心中产生的有关菲奥多西娅的念头就越是让他感到罪孽。因为不肯承认这一点,罗金神父把菲奥多西娅推向了受难的信仰,为他自己偶然的弱点承受磨难。
“我有多爱上帝?”菲奥多西娅声音颤栗,又说了一遍。
然后把抱在她手里的儿子阿盖尤什卡的小手从脸上拨开。
罗金神父看了看蓝色大眼睛惊讶地瞪着烛火的小孩子。阿盖尤什卡已经十个月大了。孩子漂亮得出奇!壮得像根小水萝卜、喜兴、不哭不闹的阿盖尤什卡一刻不停地爬来爬去,在长凳旁边挪动着脚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乌父”,意思是“我们的父”。阿盖尤什卡像男教民该做的那样,双手握着帽子,只不过他不时把它拖到嘴边或是伸到母亲胸口。
“我如此爱戴,任何诱惑都让我憎恨!”菲奥多西娅握住儿子的小手说道。“想要晒晒太阳的念头诱惑我的时候,我愿倒栽葱跌进地窖!吸一口草地或花园芳香的诱惑产生的时候,我愿摔进粪堆!要是能够祈祷不让夏天的风、水流、面包的气味、森林和云朵的美景松懈我的身体,那该多好!为了承受哪怕一丝他承受过的折磨,我愿啃铁一样硬的面包或杨树皮,穿树皮裤,戴芦苇头巾,睡荨麻!”
“这些都是美好的愿望,”罗金神父夸赞她,“救主此刻正欢喜地聆听你的心声。只不过你不要忘记,不管是在粪堆上还是在荨麻丛中,你都依然在享受神赐予的生命,可他却接受了苦难的死亡!”
“这一点我日夜牢记。”菲奥多西娅带着病态的狂热说道。
“好。”神父语气严厉地回答,似乎在说:“瞧,就该如此!”
他瞥了一眼菲奥多西娅,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这难道就是那个曾几何时用愚蠢的争辩、荒唐的问题打断忏悔礼的女子吗?罗金神父想起菲奥多西娅对用圣香医治身体疾病的本质产生的荒谬的胡思乱想,如何把他,一个神父,逼进绝境。而一切都开始于罗金神父对禁止夫妻在有圣像、十字架、香烛、香炉和其它圣物的场合交合这个问题所作的清楚明白、简单易懂的解释。
“在圣龛的背景下丈夫与妻子交媾只会让魔鬼欢喜!圣像应该蒙上或是在其它场所履行夫妻义务。”
“对啊,神父。那成了一种时髦:你在哪里四脚朝天,哪里就是圣地。瞅好了,救主是万能的!”
“对。”罗金神父点了点头。
但菲奥多西娅突然陷入了沉思。
“那贴身戴的十字架呢?”她问,“可以戴着它做爱吗?该把它放到哪儿呢?塞到怀里?”
“摘下来!”神父严厉地说。
“可是不戴创造生命的十字架夫妻会得不到保护啊?撒旦容易掌控他们……”
“为了摆脱魔鬼的阴谋,夫妻必须在交合的时候诵读祷告词。”罗金神父找到了答案。
“哪一段,神父?”菲奥多西娅惊讶地问。
“哪怕是‘圣母啊,欢喜吧!’”
“哦,神父大人,同时做两件事我能办到吗?”菲奥多西娅满腹狐疑,“怎么会不念错呢。”
“就算在跑马摇摆的时候念错了,也不是多大的不幸。重要的是,要不间断地祷告。那样的话,交合就不会是为了情欲,而是为了繁衍后代。它就不会如此罪过。”
“等等,亲爱的神父啊!可是如果贴身的十字架不能佩戴,那怎么能允许念祷告词呢?祷告词可是圣物吧?就是说,佩戴十字架是罪,那念祷告词不是罪吗?”
罗金神父咳嗽了一声。他理了理僧袍,以赢得时间考虑。
“圣像或是香炉在教堂被行过圣礼。而说出口的祷告词根本就没在教堂经历过圣礼,难不成这一点搞不懂吗?因为每段祷告词都不能放在手里,对它掸圣水、熏香。”
“啊,是啊!”菲奥多西娅认同。
她考虑了一会儿听到的话。
“那么该怎么把香膏敷到肿根上呢?您,神父大人,亲口嘱咐过,治病不能使用草药膏,要用圣香膏。”
“在暗处!”罗金神父口气坚决。
“难道救主在暗处看不见?”菲奥多西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把屋子里的蜡烛熄灭,他就看不清放浪?”
“他当然看得清!”神父气恼地叫喊,“说上帝在昏暗中不清醒是异端邪说,是他亲自把黑暗与光明分开的!”
“我也认为救主在暗处的视力不比猫差。那为什么在把香膏敷到阴茎上的时候熄灭蜡烛呢?或许,最好在此之前只是提醒一下救主?说,他就要看到的事不是对圣物的嘲讽,而是治病?”
罗金神父疲惫不堪地半闭双眼。然后难过地提议:
“就这个案例我想请教圣徒约翰。”
“好吧,”菲奥多西娅同意了,“请教吧,亲爱的神父。干吗不请教呢?三人行必有我师嘛。”
“她身体洁净了,灵魂也洁净了,”罗金神父确信这一点,“没说蠢话,而且如我所愿,把一切都导向信仰,渴望的惟有一件事——深爱上帝超过世上的一切!超过爱丈夫、父母、自己以及自己的孩子。”想到孩子罗金神父来了精神。又想出一种敬神的考验让刽子手是如此高兴:神的仆人能否承受住呢?这种考验是否有益处呢?
“你是否爱主像亚伯拉罕爱他一样?”罗金神父盯着阿盖尤什卡问。
“是哪个亚伯拉罕?”菲奥多西娅惊恐地问,她把儿子紧贴在胸前,吸了一口他在烛光照耀下闪着金光的头顶散发的馨香。
“妻子撒拉为他生了儿子的亚伯拉罕。”
“阿盖尤什卡?”菲奥多西娅心惊胆战地嘟囔了一句。
“差不多,”罗金神父猛地嚎叫了一声,“只不过他名叫以撒。”
“感谢你啊,救主。”稍稍松了口气的菲奥多西娅悄声说道。
“以撒长大的时候,”神父更加聚精会神地盯着阿盖依卡 ,“上帝决定考验他……”
“考验孩子?!”菲奥多西娅恐惧地问。
“哪是孩子啊,是他父亲,亚伯拉罕。”
“亚……亚……亚伯拉罕……那有什么,如果需要,我也会为自己的孩子献出生命。”菲奥多西娅认同。
“上帝对亚伯拉罕显身,说:‘你带着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你所爱的以撒,往摩利亚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
“我记得,神父,不要再说了……以撒问父亲: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亚伯拉罕把柴摆好,拿出了刀……不要再说了,神父……”
“亚伯拉罕为了上帝不吝惜自己独生的儿子,他的信仰多么伟大。你的信仰也是如此强烈吗?”
“可是他要我的孩子干吗?”菲奥多西娅惊恐地问。
“主需要的不是孩子,而是你……”
“那就让他把我拿去……”
“那样的牺牲太轻松了……就是说,你对上帝的爱不像你说的那么热烈?牺牲一件皮大衣和耳环就断定这样足够了?”
恐惧和慌乱攫住了菲奥多西娅的心。此刻,在圣殿之中,该面对上帝说她准备把儿子献给他吗?他拿走会怎么样,欢喜吗?说她对他的爱没有强烈到可以牺牲宝贝儿子?要是那样,主会不会发怒,是否会因她不信受到羞辱并进而施罚,用天雷击中阿盖尤什卡?哦,主啊!
“主最爱谁,就会给谁最大的考验。”罗金神父语气威严地提示她,“他献出自己的儿子,让他十字架上受死,因为他爱你,菲奥多西娅。可是你呢?你会把自己的儿子奉献给他吗?”
“乌父……”阿盖尤什卡口中咿咿呀呀,“乌父……”
“我奉献……”菲奥多西娅说,声音僵硬。
“好。”罗金神父表示赏识。
但他的心肠没有变软。牧师重新抖擞精神:
“嗯,淫欲的恶魔还依然在折磨你吗?”
“折磨,神父。”菲奥多西娅坦白,声音勉强听得到。“做梦的时候。我可是睡在戒床上啊,为了不让身体愉悦,头下没有枕头,放的是稻草,每夜祈祷三次。可柔情有时会袭来……我有罪啊,神父!”
“梦里会有性欲高潮?!”神父气愤地高喊,“这是魔鬼在与你交媾!”
“我究竟该怎么办啊,我的神父?该如何除掉这种身体疾病?”
“把阴蒂从自己的阴户里挖掉!”罗金神父嚎叫。说完,他惊恐地透过僧袍摸了摸自己的阴茎:是否还在?
“挖掉?!”菲奥多西娅声音颤抖着说。
她狂乱地搂紧儿子。为了爱牺牲在所难免:他必须拿去珍贵的礼物。可是她,菲奥多西娅,除了救主能作为贡奉的羔羊接受的儿子和自己的身体以外,有什么呢?蓦地,仿佛信仰之核呈现在了眼前,菲奥多西娅高呼:
“主啊,如果我净化成为撒旦工具的身体的污秽,你是否相信我的爱?你是否会轻松?”
“对,他会。”罗金神父煽动着菲奥多西娅的意图,肯定了她的话。“假如所有的妇人都摆脱自己身体里的淫欲根源,他与撒旦的战斗会轻松多少啊!”
“我要这样做!”菲奥多西娅斩钉截铁地说,“祝福我吧,神父。”
菲奥多西娅抱着疯狂、绝然的牺牲准备出了教堂。她飞快地直奔家门,感受不到抱在手里的阿盖尤什卡的分量,赤脚也感受不到收割后的庄稼茬的尖刺。空气颤抖、摇曳,无色但却黏稠,苦涩的汗水流进了眼睛,为爱痛苦的心敲响着福音。
“菲奥多西尤什卡 回来了。”玛特廖娜在大门口迎接亲眷,“来,把孩子给我。菲奥多西娅,你干啥死掐着小子?瞅瞅,像个螃蟹似的掐着。你到底怎么了?”
“救主不是因为我们的罪才仁慈……”菲奥多西娅说,她愣愣地望着接生婆,就像中了魔一样。“他宽恕了我的弥天大罪,怀抱大善留下了一个私生子的命。可我用什么让他欢喜过?用什么偿还过?用粗布衣裳换下了艳丽华服?哦,我这个忘恩负义的人啊……”
“你干吗像捣豆一样揉搓儿子?”玛特廖娜用力从亲眷手里往外拉扯阿盖依,“你在发癔症吗?你在家,没在教堂。桥归桥路归路。安静!上帝上下左右把你护得好着呢。你还想要他什么?”
菲奥多西娅和玛特廖娜目前没住尤达.拉里昂诺夫的大屋,而是住在靠近后门的一座不大但舒适的木屋里,因为同往常一样,怀着孩子和不孕的妇人们陆续来到了索连镇,而尤达什卡 讨厌这些朝圣的人。玛特廖娜乐意迁入小木屋:坐着名贵大车抵达、想要触摸一下菲奥多西娅衣裳的大肚子妇人立时就发现了接生婆。没钱的妇人把脸贴向菲奥多西娅的衣摆或袖口以后,欢喜地回了家,负担轻松地就卸下了。玛特廖娜陪伴有钱的,亲自为她们接生,收费不多,但也已经攒了两钱袋,藏在内衣底下。不,她,玛特廖娜,再也不希望上帝给她什么了。再多有什么用?该有良心才是!该收手时就收手。可菲奥多西娅却总是收不了手。如今她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玛特廖娜婶婶,你把儿子抱上。”菲奥多西娅终于回过神来,“牢牢地抱着,别脱手。”
“我怎么会脱手摔了他呢?难不成我的手连个孩子都抱不住?”
“一辈子,一辈子都别脱手……”菲奥多西娅喃喃自语,前言不搭后语。“这件事早就该做了……”
“究竟做什么?你能说清楚吗?”
“把魔鬼的阴蒂从身体里挖出去。”
“没有阴蒂的婆娘算个什么?”接生婆咋咋呼呼地高喊,“鸡巴要是给了娘们儿,那就成个爷们儿了。”
菲奥多西娅到处打量,看到架子上的刀以后猛地顿住了,她碰翻了小柜子,把它一把抓过来,面对圣龛跪了下来。菲奥多西娅念念有词地祷告了一会儿—说的什么玛特廖娜没听清—,然后发出尖利的呼号:“愿你的名为圣!”她撩起裙子,没有比量,手没有哆嗦,自上而下把刀刺入阴户。
一开始血一滴一滴流下来,后来喷涌而出,血流如注。
最初的瞬间菲奥多西娅什么都感受不到,她伤心地认定,救主没有接受牺牲。但片刻过后,让她眼睛发黑的剧痛贯穿了她的整个身体。为了减轻痛苦她真想大喊啊!可菲奥多西娅担心吓着阿盖尤什卡,害怕他的哭声会让他联想到自己以罪孽的、私生子的身份存活在尘世间,于是她咬紧牙关,摔倒在地板上。
大门旁的朝圣女人们帮着玛特廖娜把苦主抬到长凳上。接生婆小跑着去了森林里一趟,把药草配上牛油做成膏药,敷在亲眷的两腿之间。这一切菲奥多西娅都一概不知情。因为她胡话连篇地躺了整整一个礼拜。这段时间玛特廖娜除了没向苏亨纳河里的鲑鱼和森林里的熊通报以外,一直骨碌碌转动着眼珠说着菲奥多西娅的功德:
“一边祷告一边把魔鬼的阴蒂挖了出来!就是在睡梦中也不让撒旦诱惑淫欲!瞧瞧,我的小燕子对我们救主的爱有多强烈!”
话说到最后,一成不变地是接生婆擦眼抹泪。
有关菲奥多西娅壮举的消息,给托奇马人留下了如此强烈的印象,许多妇人,甚至是欲望最强的妇人,一段时间里都停止了放浪。两个卖身的妓女彻底放弃了她们的营生,出家进了斯帕索-苏沃林修道院。骄傲的罗金神父有——长篇布道词献给这——事件。不过,在给予菲奥多西娅的行为应有赞扬的同时,神父有些嫉妒,嫉妒不是由他来完成这一功德,不是他,罗金神父,苦行僧。因此,借助大量敬神的身体伤害事例,他冲淡了教民们诚惶诚恐的兴奋。
“住在希腊梅杰奥山上的苦行圣徒、巨眼萨沃斯蒂安渴望祷告时不仅白天而且夜晚都保持清醒,因此他割掉了自己的眼皮。上帝圣洁的仆人菲奥多拉割掉了自己的乳房,目的就是不为因魔鬼的阴谋而受孕的孽子哺乳。”
这些故事收效显著。
“真有你的!”托奇马的人们一边惊叹着,一边画着十字。
……一周过后菲奥多西娅醒了。她依旧闭着眼睛躺着,但倏忽间却已经感受到了8月清晨、干草和苹果的气息,听到了阿盖尤什卡的呀呀呢喃和他喜欢的玩具发出的清脆响声,那是里面装着一个风干橘子的水晶小瓶。
由于温柔的声响、怡人的气息以及不再疼痛,菲奥多西娅感受到了幸福。她躺着,享受着救主赐予她的新的生命,救主一定是接受了她的牺牲。一幅幅美好的画面掠过她的脑海。哪怕眼睛不睁,她也看见了小木屋朝向院子、院门的唯一一扇窗户;看见了大敞的院门,门外是一条通向阳光灿烂松树林的宽阔的大道;看见了在窗边的长凳上玩耍的阿盖尤什卡;看见了热闹地说着话从菜园回来的、下坡走向苏亨纳河边的托奇马人;看见了牧场。蓬松的金色祥云在菲奥多西娅眼前飘过,谦卑的野花送来清香。
菲奥多西娅就这样躺了很长时间,无意识地聆听着犹如柔软的浪花一般向她荡漾而来的上帝的恩惠。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把头转向窗户。风儿摇动着树皮编的篮子,篮子里放着奇妙的、装着橘子、偶尔碰撞出声响的水晶瓶。窗边的长凳空着。小木屋也空着。
“阿盖尤什卡!”菲奥多西娅喘着粗气喊了一声。
一阵风穿堂而过,吹翻了小筐,水晶瓶掉到地上,滚出一条弧线,在圣像下面停住了。
+ 原文《Цветочный крест》首次发表于俄罗斯《沃罗格达文学》杂志2009年第7期,并于2011年由俄罗斯阿斯特(AST)出版公司发行单行本。中文版节选该书第一章和第十七章,由作者授权,版权属于译林出版社,赵桂莲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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