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度盘点:华语文学



图说:2011年3月17日,毕飞宇凭《玉米》夺取2010年曼亚洲文学奖,算是内地文坛衰弱之局的积极信号。

盘点2010年度华语文学是个既容易又复杂的任务:

容易和复杂的理由相同——这是华语文学乏善可陈的一年,在中国大陆几乎没有任何有份量的作品问世,不同年代出生的作家们仿佛陷入了相同的创作困境,在面对互联网时代汹涌的电子阅读风潮时显得无奈、无力且不知所措。尚可聊以自慰的是:在这大陆文学的真空地带,来自港台及海外的华语作家们开始填补空白,他们大举进入大陆文学市场,原本离散的文学开始回归,边缘和大陆的界限变得从未如此暧昧不明。而大陆年轻一代作家们,正试图以杂志或主题书的形式,重新找回读者,赢回渐渐流失的注意力。


三代作家的困境与大陆华语文坛的真空

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们在2010年的集体沉默是大陆华语文坛真空的主要原因。这批四、五十多岁本该属于创作高峰期的成熟作家,如苏童、余华、格非、朱文、毕飞宇、孙甘露、王安忆等,都没有在2010年出版有份量的长篇小说。其中固然有长篇小说创作周期的因素,也有些作家如朱文投身电影业,他执导的《小东西》颇受好评。这代作家仅有的亮点皆来自旧作的英译本——继苏童的《河岸》在2009年底获得第三届曼亚洲文学奖之后,毕飞宇又以《玉米》入围了 2010年的长名单。英译本入围及获奖诚然是对这批已然成名的作家实力的肯定,也有助于中国文学在亚洲及至英语世界的推广,但在另一方面,地域的局限性(仅限于47个亚洲国家中的27个)和评选过程的固有缺陷(比如每个出版社推选提供两本书)使这个亚洲版布克奖的权威性打了一定折扣,而对于这批成名作家而言,这样的“老本”也终有一天会吃完。


相较于沉寂的五六十年代生人,七零后作家在2010年占据了更多文化新闻及书评的版面。他们的写作随着阅历的增长和创作经历的丰富而日益成熟,良好的外语教育和丰富的西方文学阅读经验使这一代作家具有较为开阔的视野。徐则臣和路内是其中最出挑的两位。与香港作家韩丽珠一同入围2010年度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的徐则臣的长篇新作《水边书》是一位十六岁少年的成长故事,作者将故事背景设置于花街——一个虚构的小镇,以丰富的细节和绵密的意象探讨了成长的诸多可能,离开故乡又意味着什么。而王安忆最为看好的青年作家路内,也在今年发表了多部短篇小说,承继了《少年巴比伦》和《追随她的旅程》所特有的文风:他的幽默感总是伴随着青春的残酷和感伤,透出悲喜杂糅的独特魅力。值得注意的还有专栏作家出身的小白。他的《局点》无意于宏大叙事,却在一个相对较小的格局里以更接近于电影化的、充满细节和机巧的欧式文风,讲述了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上海发生在几个小混混之间的扑朔迷离的骗局。看重语言是这几位七零后作家的共同点,如同小白在小说里所言“语言是多么重要啊,我们与其说在寻找幸福,不如说在寻找那种有所启示的语言,如果一个女人让你很快乐,那是因为在他和你之间,那片暧昧之地瞬间被语言之光照亮。”然而,仅有成熟的语言是不够的,七零后作家的潜在问题同样明显——他们出生在一个和平发展的年代,生活安稳,因此他们的写作也更私人化并带有一种趋同性,对他们而言,要超越上一代人仍须假以时日。

八零后作家在2010年的声音非常微弱,除了韩寒。虽然身为公共知识分子的韩寒已有了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但对于小说家韩寒而言,一切都还在摸索阶段。他的《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与其说是一本公路小说,不如说是打扮成小说的杂文。在虚构世界中,韩寒看重的依旧是观点和看法,只是他将之纳入了叙事的范畴,将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贯穿于他创造的人物之中。旅居香港的南京作家葛亮的《朱雀》本有潜力成为2010年八零后创作的代表作,只可惜他还不完全具备驾驭历史小说的功力,小说后半段渐渐为陈词俗套所侵袭。所幸的是,在八零后小说创作的颓势之间,上海作家张怡微以一篇讲述父女情深的散文《大自鸣钟之味》获得第33届台湾时报文学奖散文评审奖,实属不易。张怡微的文字功底在同龄人之间相当出挑,她的短篇小说亦以深入家庭内部、探讨各成员之间关系见长。

虽然说三代作家的创作困境各有原因,但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及文学市场的式微是无法忽视的重要因素。Kindle,iPad和iPhone等电子阅读器的流行使阅读日益电子化、碎片化、快餐化,严肃文学写作者在逐渐增加的生存压力之下或迫于生计另谋生路,或不得不直面这个关于写作的终极问题——为什么要写作?尤其是,为什么要写长篇小说?对此,香港作家董启章提出了很有洞察力的答案,在一篇名为《为什么要写长篇小说》的文章中,他这样写道:“作为小说家,我们的工作就是以小说对抗匮乏,拒绝遗忘,建造持久而且具意义的世界。”在他看来,需要花费巨大时间和精力的、已经成为一种“不合时宜的文学形式”的长篇小说反而“最接近一种世界模式”,“我们唯有利用长篇小说的形式,去抗衡或延缓世界的变质和分解,去阻止价值的消耗和偷换,去确认世界上还存在真实的事物,或事物还具备真实的存在,或世界还具备让事物存在的真实性”。

海外华语文学之离散和回归

当地处“中原”的 所谓“正统”大陆本土文学在2010年呈现出几近真空的样貌时,原本“离散”(Diaspora)的港台、马华及海外华语文学却相当活跃,其中的不少重量级作家如董启章、张大春、朱天文、朱天心、骆以军等先后被引进大陆出版。

香港最具有野心的小说家董启章在2010年推出了他的鸿篇巨制“自然史三部曲”的第三部上篇、长达50多万字的《物种源始·贝贝重生之学习年代》。加上60万字的《时间繁史·哑瓷之光》和30万字的《天工开物·栩栩如生》,这部已有140多万字的大书不啻是董启章文学创作理念的最好证明:在他看来,小说是建构世界的一种方法。《学习年代》的故事设置在香港东部的海边小镇西贡,那里正发生一场规模不大的反重建抗争。穿插在每一章里的是“读书会”发言记录,从大江健三郎的《燃烧的绿树》到萨拉马戈的《盲目》,从歌德的《学习年代》到佩索阿的诗歌——如同董启章在《印刻文学生活志》中所言,“小说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是兼容诗和思考的。小说不是我表达意见的工具,人物也不是我的传声筒,小说和当中的人物构成的是一个世界的模式”。

来自马来西亚的华语作家黎紫书大约有类似的野心,她的首部长篇小说《告别的年代》以元叙事的书中之书的形式,写出了一本“想像中的想像之书”。黎紫书向来以书写国族历史和南洋市井风情见长,而这一次,她把“已沉没在更浩瀚的时代之中”的南洋挖掘了出来,用小说串联并解说了“岁月留给她的遗物”——一个放置玩具的箱子,里面简陋的玩具和物事“像所有的记忆一样残破不全”。

台湾作家骆以军则是2010年华语文学的最大赢家。他的长篇巨作《西夏旅馆》获得了奖金为港币三十万元的“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首奖。评委会主席陈思和教授说:“《西夏旅馆》以十一世纪神秘消失的西夏王朝作为历史托喻,以一座颓废怪诞的旅馆作为空间符号,写出一部关于创伤与救赎,离散与追寻的传奇故事。骆以军糅合私密告白与国族叙事,魔幻现实与情欲臆想,黑色幽默与感伤格 调,铺陈现代中国经验最复杂的面貌。”

大陆的出版社无疑也相当看好这批港台及马华文学创作者在大陆地区的出版前景,2010年已有多位港台作家被引进大陆出版,其中尤以董启章和张大春特别引人注目。前者的《天工开物·栩栩如生》和《体育时期》先后由世纪文景和作家出版社引进出版,而后者继颇受好评的《小说碑类》之后,先后在大陆出版了《离魂》、《四喜忧国》等作品,其最著名的《城邦暴力团》亦即将推出。

在大洋彼岸,用英语写作的华裔作家如李翊云、郭小橹、陶灵、哈金等继续被国外批评家看好。其中李翊云入围了《纽约客》杂志评选的“四十岁以下的二十个最佳青年作家”之列。而曾获得美国笔会/福克纳奖的哈金将描绘美国纽约法拉盛地区华裔族群众生相的短篇小说集《落地》译回中文,在台湾地区出版。爱尔兰小说家科姆·托宾在《纽约时报》上撰文指出,哈金的《落地》“探讨了移民的本质和身处美国的中国移民体验新国度时的不安。他的人物们并非仅仅从记忆和梦想中被放逐,更是在自身身份的意义上被放逐。”

主题书与文学杂志

由知名青年作家主编主题书和文学杂志,以拓展年轻读者群,并不算太过新鲜的思路;但在2010年,韩寒的《独唱团》以高额稿费和精英姿态进入该市场,掀起了不小波澜。他的杂志开出原创文字千字1000到2000元的高额稿费,吸引广大写作者投稿。然而,由周云蓬、罗永浩、蔡康永、林少华、石康等撰稿的首期《独唱团》并没有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文章质量参差不齐,杂志缺乏鲜明风格,更像诸多文章的简单叠加。而张悦然主编的系列主题书《鲤》也在 2010年放慢了出版速度,《上瘾》和《荷尔蒙》在延续了前几本的一贯风格之外,依旧由一批相对稳定的作者操刀,四平八稳有余,创新突破欠奉。或许,这也是国内文学杂志和主题书的瓶颈所在:只有这些有限的作者,只有相对狭隘的视野,杂志便容易沦为局限在小圈子里的游戏。

那么在互联网时代,文学杂志究竟有没有未来呢?上海的一批传统文学杂志在年底前纷纷宣布提高稿费,可被视为利好消息,而《收获》等老牌文学刊物的发行量依旧保持了较高水平。大洋彼岸的《巴黎评论》改版后的那期刊首语里主编Lorin Stein的一席话说得很有启发性:“真正的问题不在于文学刊物能否在某个想像的未来幸存,而是我们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在他看来,这个时代恰恰是最需要文学刊物的时代,因为“我们中的大部分都在一种强迫性的分神状态下度日,没有东西可供我们沉浸其中。”在我看来,这段话不仅适用于文学杂志,也适用于一切以纸为载体的传统文学作品,适用于小说、散文和诗歌。读者需要可以沉浸其中的文学,而好的文学不会与时代格格不入。

展望2011

展望2011年的华语文坛,一方面,港台及海外文学将继续被引进:张大春的《城邦暴力团》、骆以军的作品以及黎紫书的长篇及中短篇作品都已在出版社的版权购买清单上,但港台及海外华语文学在大陆究竟能占据多大份额的市场,仍是一个未知数。另一方面,2011年将是大陆作家推出长篇小说的大年,残雪、莫言、韩少功和格非都将有长篇推出;青年作家方面,路内的长篇《云中人》、张怡微的短篇集《时光,请等一等》、小饭的新作《中环线》等也已创作完毕,预计明年出版;而孙甘露也正在潜心写作《千里江山图》(暂定名)。明年最具轰动效应的出版计划要数王安忆明清题材的小说《天香》了,这部试图“从源头来梳理上海城市文化”的长篇将在《收获》杂志上以全文连载的方式分期刊出全三卷内容。

文学杂志方面,传统文学杂志由《收获》领头,纷纷提高稿费标准。张大春也将在《收获》开设民国专栏。虽然《独唱团》第二期目前看来还遥遥无期,但众多新兴文学杂志将加入竞争行列,由欧宁主编的文学双月刊《天南》将于三月创刊,并将在台湾地区与远流出版社合作推出繁体版。

本文原发于《周末画报》与《纽约时报》合办的年刊《转折点·想象2011》,作者btr_

评论

2012-3-30 2:16:46张志鹏
支持文字艺术……
2012-3-30 2:16:46张志鹏
支持文字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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