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极致的感情
诗人宇向 :与诗人译者 Fiona Sze-Lorrain 的对话
宇向,中国70后重要詩人。曾获「柔刚诗歌奖」(2002)、「宇龙诗歌奖」(2006)等奖项。宇向的作品「能有效挖掘自身的直觉、痛感和超验的思維」,在海內外影响广泛。她的作品包括诗集《哈气》(民间赞助)、《女巫师》(民间赞助)、《低调》(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以及即将由美国西风出版社 (Zephyr Press) 推出的双语诗集《我几乎看到滾滾尘埃》(Fiona Sze-Lorrain 译)。她也作为视觉艺术家参加绘画艺术展览。现居于山东济南。
你是什么时候写下第一首诗的?是哪一首诗?这首诗源自怎样的灵感?
应该算是2000年的《理所当然》,之前有过一点点不成诗的分行涂鸦。那时候觉得爱情接近一种极致的感情,也是读小说比较杂乱和多的一段时期,比如《百年孤独》和《情人》都是那个时期读的,很无拘无束的一个状态,产生了幻觉,产生了《理所当然》。借用普遍的爱来超越普通的爱以及更多的东西。
《理所当然》
当我年事已高 有些人
依然会 千里迢迢
赶来爱我 而另一些人
会再次抛弃我
在这期间,你也创作了一首颇有意味的《半首诗》。关于这首诗你是怎样想的?
很简单,那时仅仅就是自己想写。那是在一种良好的写作状态里,有一种无形的推力使自己不断写下去,并带有一种自闭症色彩。
《半首诗》
时不时的,我写半首诗
我从来不打算把它们写完
一首诗
不能带我去死
也不能让我以此为生
我写它干什么
一首诗
会被认识的或不相干的人拿走
被爱你的或你厌倦的人拿走
半首诗是留给自己的
你是如何在诗中建构自己的音乐性与声音的?有没有一种属于你风格的“music of the line”?
从基本点出发,音乐性也应该是还原、还真的,用直觉来捕获那声音,并加以控制,那是当下与过去打通的穿透力极强的声音,是质朴的原始力及现场的时代感通合的声音,是一种诱惑力的声音。
有属于我自己的“music of the line”,当我能够与词语协商、融合,语言的节奏就是生命的节奏,就是写作者极其个人化的乐感和声音,它与血液的流动和呼吸是合拍的。
像不少重要抒情诗人一样,你的诗意处于特殊、特定的时刻多于大幅度概括性的叙述过程...你能对你的“抒情”做一个简单的描述吗?
灵光乍现的那种感受力是极其重要的。
有抒情因素时更要强调独特性和掌控力,只有这样情感的表达才不会流俗,虽然那情感本身是世俗的。我所理解的抒情是极其自然生发的情感,是自身的带着有隐秘色彩的情感,不是别人的情感,虽然情感有共通性但仍是不可复制的,所以不是滥情,不是群情激昂。抒情也不能过火,把抒情关在一首诗的内部,满足一首诗就够了。
自然、灾难与环境在你的诗中扮演着特殊的角色。近年来,你和语言、自然与社会环境之间的关系有所改变吗?
我面临灾难和变故时那些反应、情绪会在内心翻滚并试图找到一个救助和安慰的途径,不管这灾难这变故实际距离有多远,它都和我有关,我不希望被理解成“利他”意义上的有关,那些虚假地道德提升,我只想把它降到本能来谈,因为从本能(比如,感同身受)来讲这是一种真实的个人处境。我甚至不愿用“担当”、“责任”这样的词,也是一样的道理。就像一个母亲爱孩子,是出于爱本身,而不是出于责任的强制。确实我们人之常情的“常情”已经被各个时代特有的意识形态方式给毁掉的太多。那么,作为生存现实的背景,它们在我的诗歌里就会自然出现,不可或缺也不强求。
近年来这种状况可能没有过多变化,但一直也很纠结,特别是总是看到那些令人愤怒和不安的信息时。我坚持个人独立的判断以及各种力所能及的支持与反对,为什么诗人必须要局限于以分行文字的方式去对应或对抗呢?
你的写作过程是怎样的?
等待。自动。之后投入。但不写的时候精神要保持不松懈。发呆、思考、走神、忍受,以及阅读文字、图片、音乐,现实细节等等,它们都构成一首诗的漫长过程。
对你而言,在现今中国做诗人有什么意义? 身为女诗人呢?
成为诗人,今天看来是我的命运,身为中国人,也是我的命运。我并不是一个有准备要成为诗人的诗人,所以没有太多的文化、传统这些背景,没有太大的压力,但我一直如同一个吸血鬼一样,随时吸取那些能化合为一首好诗的事物。而身为女性诗人也是个命运。这些定语对我来说意味着一种不断地提示、提醒,提示、提醒,擦拭污垢,面向光明,因为这些定语与诗歌有关。
你也曾说过:“诗人”和“英雄”不是一个概念。为什么?
要看在什么语境下说的这话。即便放下当时那个语境,在当代中国处境下,“诗人就是英雄”这样的话听上去也别扭,因为,“英雄”的概念是浑浊的多义的,甚至是自相矛盾的,远没有“诗人”干净、纯粹。
你对抒情诗(lyrical poetry)、自白派诗(confessional poetry)或嚎叫派诗有何看法?
我对于各“流派”没有认真分析,也没有笼统的看法。那就只谈“抒情”、“自白”这些特质。关于“confessional”,我的诗中有自白的成分,表现在个别的句子里,有时也会以此方式代替非现实的“我”自白,我只是运用它们以配合一首诗的生命,这就像普遍的情感一样。关于“lyrical”,我还是强调情感表达不要过火不要流俗,要有独特性并恰到好处。
你读诗有偏爱吗?
不管是哪一类的诗只要写到极致我都爱读。
你写过不少关于爱与爱情的诗。这种情感如何或为何会在一般诗中成陈词滥调?
对于来自年轻女诗人的爱情诗,一般读者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期待呢?
我的诗多是有关爱与自由的。有关具体爱情的很少,我不知道怎样去针对一个具体的现实对象写情诗,我本身就不是一个能够理清情感的人,所以我诗中的对象在虚构层面上有时也不是一个异性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模糊体。因为模糊,所以就会带着混沌的意味,带着真理的意味。
那些没有创造能力的情感表述,自然会陈词滥调。
作为一个单个的“读者”我对有创造力的诗及诗作者有期待。不会考虑年轻女诗人的爱情诗这样的类别。
从无文字的美术创作到敲文字的诗歌创作,你与这两种似乎不一样的艺术形式所建立的关系有什么不同之处或相同之道吗?
我没有时间和体力去画很多画。画跟我的诗歌没有冲突,甚至到目前还没有真正并行交叉过。我间断性地画画主要是为了静心,调整精神状况。所以现在展示出来的画多是自然风景。
我的诗更关注个人与存在与时代的一种紧张关系。早年我曾参于过一些当代艺术活动,它们和时代是紧密关联的。
真正的创作是孤独的。在现今的消费社会中,一个作家之所以继续写下去,既是对自己的精神世界做肯定,也可以是另一种社会的憧憬。你曾想过要停笔吗?又是什么使你坚持下去?
过去没有认真去想停笔或者要一直写下去这样的问题,其实都是很自然的。但现在要我停笔很难,因为,虽然我的精神支持很多是来自于宗教,但我不是教徒,而我与诗歌已经建立了一种亲密关系,诗歌确实能够间断性地为我提供精神援助,包括承受短暂性,分担他者的痛苦,要求自己不绝望等等这些有关“活着”的因素。这样,也许就需要写下去,让内心获得的安慰能够更长久一些。
这里面也包含你说的“现今的消费社会”背景,我所处的大环境更复杂,精神更缺失,所以更需要诗歌。
Fiona
Sze-Lorrain,以英、法、中文进行文艺创作和翻译,其诗集《浇月亮》 (Water the
Moon) 曾获 2011年美国Eric Hoffer图书诗歌荣誉奖。英法译有柏桦、宇向、蓝蓝和海子以及法国诗人Auxeméry和当代著名美国诗人Mark Strand 的诗集与作品。目前担任国际文学杂志Cerise Press的联合编辑与法国独立出版社Vif éditions的联合总监。也多年从事古筝演奏专业。
摄影:莱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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